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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十五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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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2章 十五塊

過了有半分鐘,苗寶才聽到陳是真喊他,回過神,沖陳是真眨眨眼。

“走了,回家。”陳是真牽住他手,看到苗寶手裏的禮物袋子。

“這什麽?”

苗寶:禮物。

“給我的?”

苗寶點頭。

陳是真要拿,苗寶藏到身後,不讓他碰。

“幹嘛?”

苗寶:回家再給你。

“毛病,”陳是真朝他伸出手,“回家。”

苗寶盯著他手看,有繭,有疤,摸起來粗糙,一點不像他這個年齡的手。

苗寶擡手放上去,輕輕握住。

回到家,苗寶本想用禮物威脅陳是真不讓他去上班,可當與陳是真對視那一剎,便一點也不想了。

陳是真收到禮物很開心,戴上之後一個勁兒誇:“哇,咋這麽好看呢,寶寶眼光真好,這也太好看了。我很喜歡,辛苦寶寶。”陳是真用戴著手表的那只手捏捏苗寶的臉。

苗寶抿唇笑。害羞的,苦澀的。

苗寶還是忍不住問陳是真:哥,換個工作好不好?

陳是真沒有直接回答,問他:“怎麽了?”

苗寶摩挲著陳是真手上的傷痕,仰起臉看他:我怕。

“哥以後很少下井了,不用擔心。”

苗寶搖頭:那還是要下。

陳是真“嗯”了一聲,哄小孩似的揩揩他的臉:“比之前少很多很多。”

苗寶聽出陳是真的堅定,抱著他用盡招數,統統都不頂用。

關了燈,雖躺在陳是真懷裏,兩人之間好像多了一團霧。

這晚苗寶夢到許多個陳是真。

陳是真拎小雞一樣拎起自己,一臉嫌棄丟到床上。

只有十五塊錢的陳是真晚上出去給他買炸雞腿,眼睛在昏黃燈光下閃著光。

陳是真血淋淋地躺在擔架上。

陳是真站在井口,穿著帶血的工裝,頭上戴著裝有礦燈的安全帽。臉上滿是煤灰和血,眼睛卻黑亮亮的,彎起來,沖自己笑。

他轉身朝井口走去,苗寶拉不住他。

苗寶猛地睜開眼,呼吸又亂又重。側過身,抱緊了睡在身邊的陳是真。

苗寶定了鬧鐘早起,響一聲迷迷糊糊按掉繼續睡,鈴聲反倒把陳是真叫醒。苗寶醒來陳是真已經走了,他坐床上,額頭頂著膝蓋,第一次想改掉賴床的壞毛病。

不打工突然閑下來不太適應,苗寶沒事找事做,開始衛生大掃除,順帶轉移註意力。可越打掃心裏越亂糟糟,整理不了一點。

擦著地,下巴抵住拖把桿,抱著拖把站那兒發呆。

蹲著擦茶幾,擦著擦著就趴地板上。如躺床上一般側躺,蜷起身體。

苗寶不想過富裕上等的生活,他沒有高物欲追求。他長大了,可以自己賺錢。

他不想這一切都建立在陳是真的健康上。

一切都有緣由,而陳是真的緣由是自己。

落進家裏的陽光有限,苗寶衣服沒換,趿拉著拖鞋去到樓下的公園。

是很好的天氣。湛藍天幕飄著很淡的雲,有幾只風箏在飄飄搖。小孩子的玩鬧聲、三兩好友的講話聲、步履蹣跚的老人的說笑聲...

可哥呢?

他在黑黢黢的井下,不見太陽。戴著防塵口罩、耳塞和防震手套,在有煤塵和有害氣體的工作環境,身上常有磕碰的淤青,冒著塵肺病、耳聾、甚至死亡的風險工作。

只是為了給自己更好的生活。

可是哥,我什麽都不想要,只想要你。

陳是真五點半回到家,打開門,一股烘焙香氣撲面而來。

陳是真換下鞋子,擺好,掛好鑰匙,走去廚房。

苗寶背對著他,在洗手池不知鼓搗什麽。他沒有像以前一樣聽到門鎖聲沖過來抱住自己。

“寶,做什麽呢?”陳是真右臂環住苗寶,捏了把他臉。是蛋糕,苗寶自己做的,奶油擠得歪歪扭扭,“怎麽突然做蛋糕呢?”

苗寶生日還有六天才到,陳是真早就定好蛋糕,他有點不確定地拿手機看日歷,今天是苗寶的陽歷生日,苗寶都是過農歷生日。

“今年想過陽歷生日麽?”

苗寶沒有回答,認真擠奶油,擠好,裱花袋裏還有奶油,把裱花嘴弄出來,全部擠到自己嘴裏。

在陳是真看來,苗寶很反常。從昨晚兩人起了爭執之後,苗寶就不太愛粘著陳是真了。

陳是真今天買了苗寶喜歡吃的海苔飯團和小麻薯,想哄哄他。可是小孩根本不給機會,飯團不要,麻薯不吃,說話不理。

扭著頭不看他遞到面前的排班表和調令。自顧自坐在沙發茶幾縫裏捧著自己做的蛋糕吃。

陳是真提掘進礦長這事在出事之前就定了,只是出事故擱置了。礦長每月要下井帶班,但和之前區長相比下井次數少得很多。他用了八年,從掘砌工幹到掘進礦長,從工人提到副總師級,從小陳到陳總,和幹了二十多年的劉叔平級。

有人酸他會舔且舔得賣力,造謠那次事故是他策劃,怎麽別人死了他沒死,甚至有人說他眼睛瞎也是裝的,踩著兩條人命升職。

陳是真表面上對此置之不理,領導同事和手下員工心裏有數,本本分分做好自己的工作,謠言不攻自破。

可當任秋的父母找到他質問的時候,陳是真心還是亂了。

他們衣服很舊,但很幹凈。他父親皮膚很黑,是常年下地做農活曬的,母親也是,她和常媽媽差不多年齡,瞧著卻好像老了一輪。

他們的眼淚是憤怒的,悲傷的,不甘的,痛苦的。

兒子才25歲,總吃苦了,沒怎麽嘗過甜,就走了。

陳是真由著任秋父親動手,怎麽都不還手。他父親打了幾下,粗糙、布滿溝壑的手捂著臉哭起來。

如果他讓任秋跟著自己,如果他在任秋身邊,如果他有工具,力氣再大一些,把任秋從廢墟裏扒出來...說不定他就不會死了。

可偏偏任秋死了。

陳是真忍著哭腔:“叔,姨,我知道說什麽也沒辦法安慰你們,但你們也不想任秋在天上看你們這麽難過痛苦不是。他是個孝順孩子,省吃省喝,工資大部分都打給你們,想讓你們過得好。之前他過生日的願望都是希望你們二老平安健康幸福,你們就拿著任秋留給你們的這筆錢,好好生活,別辜負他。他看到也會高興的。”

可又有誰想要賠償款。

陳是真瞬間理解家裏人不想讓他下井這事,但他想再努努力,努力到不需要下井的位置。

陳是真在回家路上就打譜跟苗寶認真聊一次,還把排好的帶班表和調令覆印一份帶回來,告訴他目前對未來的規劃。

可現在小孩賭著氣不理人。

陳是真費勁巴拉地試圖擠進沙發和茶幾縫裏,自己塊頭太大,沒想到茶幾一下被擠到前面去。

苗寶蛋糕掉他腿上,膝蓋和小腿沾了不少奶油。

小孩像是發條轉完的娃娃,不動了。

陳是真一邊道歉一邊掰著腿收拾,哄他出去重新買一個,順便吃頓飯。苗寶不領情,使勁推開他。陳是真沒想到他用那麽大力氣,朝後磕了一下,後背撞在花盆上。

陳是真開口:“寶,你不想我去上班,想讓我換工作我能理解,可是我希望你能好好聽我解釋,而不是耍小脾氣不理人。”

苗寶低頭舔了口膝蓋上的奶油,不理他。

陳是真喉嚨哽著一口氣,有些生氣:“一個個都要我放棄,有想過我麽。為什麽我非得聽你們的?我都為了誰啊?”

苗寶擡起臉來,奶油沾在鼻尖,比劃得很快:那就不要為了我。

陳是真沒看清楚:“什麽?”

苗寶又低下頭舔奶油,手上都是甜膩奶油,遇到體溫有點融化了,黏黏的。

陳是真盡力克制,沒發脾氣,起身將臟掉的蛋糕丟進垃圾桶,桌子推回原位,捏著苗寶的小細胳膊,沒怎麽用力氣,便把他拎起來,扯著去浴室。

苗寶掙開他,眼眶紅紅的,皺起臉瞪他。

“別逼我發火。”陳是真氣得呼吸亂套,他盡力做到好聲好氣,“去洗一下腿上,一會兒都化成水了。”

苗寶繼續軸:你不要去上班,我就洗。

“你他媽有完沒完了?!這班我就還非得上,你再不樂意也不行!我不下井我拿什麽養你?你吃的喝的穿的住的還有學費哪來的?大風刮來的?理解一下我很難嗎?好好溝通很難嗎?”陳是真第一次氣得渾身發抖。

苗寶垂著頭,轉身坐回沙發茶幾的縫裏。

“愛洗不洗,反正臟的是你。”陳是真說完去了書房。

苗寶早就料到陳是真會生氣,會說不好聽的話。但真的被陳是真兇,眼睛還是沒出息地滾出眼淚來。

這回苗寶笑不出來。

陳是真躺在書房的沙發上,先是給蛋糕店老板發消息轉賬,讓她明天做個蛋糕,中午來拿。

發完消息,陳是真閉上眼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。結果累得睡過去,醒來已經是淩晨三點。

陳是真開門出去,苗寶躺在沙發和茶幾縫裏,身上的奶油已經洗幹凈,衣服也換掉了。

陳是真把小孩撈到懷裏抱到臥室床上,洗漱好關掉頂燈鉆進被窩。把熟睡的苗寶摟到懷裏,親了親額頭。

次日中午。

陳是真趕回家,換好鞋子擺好,一邊喊著苗寶一邊往關著門的臥室走。打開門,床鋪整齊,房間明亮幹凈,唯獨沒有苗寶。

“寶。”陳是真拎著蛋糕去打開書房的門,沒有,廁所廚房陽臺,也沒有。

給他打電話,手機在書桌上響起來。

手機下面壓著張十塊和五塊的紙幣,旁邊放著苗寶裝貓胡子的許願盒子,裏面有許多根貓胡子。

陳是真想起苗寶寫過

——帶著願望的貓胡子,要待在被許願人的身邊才會靈驗。

作者有話說:

苗寶(逃跑+窮困潦倒版):先,先還你十五塊!

陳是真(懵逼版):我寶寶呢?

感謝大家閱讀 ~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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